【归乡组】夏风与蔷薇长街
cb向归乡组1w5＋预警
第六纪文学，全员存活if线
上次他们三个重新作为普通人（？）生活的故事，日常向玩梗🈶
Summary:当夏风拂过，迎来了他们的美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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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贝克兰德有一条蔷薇长街。
1.
它算不上繁华，也称不上美丽，既不是皇后区的华贵，又不是大桥南区的安定。
它平凡、忙碌，带着人间烟火气，与东区的每一条街道都没有区别，都一般无二。
有下工的工人三两结伴，有父母牵着孩子欢声笑语，有年轻男女共骑一辆自行车穿过街道，有打着领带的职员推门离去，有衣着华贵的夫人昂首挺胸走进俱乐部。他们或笑或闹，或疲惫或精神奕奕，走过跑过衣角翻飞，像不曾有过苦难。
黑发青年站在街角阴影里，棕眸光华流转，呼出一口气。
……太好了。
他想，我回来了。
这是这个夏天，蔷薇长街上搬进来的第三家店。
克莱恩踩着梯子在墙上敲钉子，倚着墙放置的牌号上写着店名，两个单词龙飞凤舞。
——“愚者书店”。
早把最后一层面具揉吧揉吧扔进杂物堆的“世界”先生一边哼歌一边干活，他计划好今晚去班森家村蹭饭，再逗逗可爱的小侄女。如果那两个有时间就一起打轮牌，没有就下次再说——反正现在他是老大，开不开店完全自主。
站在一旁扶着梯子的俊美青年抽了抽嘴角，幽绿眸中浮现好笑、无语夹杂释然的情绪。
伦纳德扶额吐槽道：“我说你大小一个非凡者，是奇迹不好用了吗？”
“不。”克莱恩接过诗人同学递来的牌号，满意地看着成果点了点头，跳下梯子。
“是劳动最光荣。”
伦纳德闻言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祂从末日神战结束后向愚者和女神祈祷都没有回应就一直提心吊胆，结果在某天突然被拉到灰雾之上，塔罗会全员到齐。
“愚者先生和黑夜女神离开了。”
就是面前这个人面无表情说出石破天惊的真相：“祂们在神战后找到自己的方向。而愚者先生在离去前将源堡部分控制权交给了我，随后降下神谕，说这是最后的委托，要求，与嘱咐。”
“祂说，重建这世界。”
海上冒险家依旧面无表情，但他刚硬的脸部轮廓在软化，深刻的五官渐渐趋向柔和，气势不再冷峻而变成莫名具有温和的书卷气。
格尔曼斯帕罗变回了克莱恩·莫雷蒂。
已经不用在乎扮演也不必关心锚点的他冲除“星星”“正义”以外目瞪口呆的塔罗会点了点头，他们面前不再有灰雾弥漫影影绰绰。每个人的震惊都很鲜明，也各具特色。
伦纳德从那时起就意识到克莱恩会脱离非凡世界——保持一定距离，但祂没有想到这位地上天使位格的人会接地气到自己开店自己装修，不仅不用“奇迹”的力量，还以愚者先生来命名。
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虽然向来宽容的神明不会计较祂的眷者的一点小把戏，但隐秘之仆看着克莱恩的后脑勺，忍不住磨牙跃跃欲试。
这个人性充沛的家伙秀侄女秀得……属实欠揍。
克莱恩当然看出了“星星”的想法。
死守最后一层马甲的他撇了撇嘴，收起爬梯向书店地下室走去。
虽然伦纳德很欠揍，但一想到祂现在要负责半个黑夜教会的事克莱恩突然就一点都不生气了，甚至颇为高兴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以表自己不用再加班加点的欣慰。
而且鲁恩灾后重建基金会由万能的“正义”小姐负责。
祂放心。
伦纳德笑了笑，看着友人与最初一般无二只是高了一点的背影，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廷根，旧日的好模样。即使有些东西已面目全非。
“喂，”祂喊，“我先走了啊，你自己忙！”
贝克兰德大主教总不能一直玩忽职守。
克莱恩向后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好——欢迎下次来玩，但要付钱。”
伦纳德笑骂了句“铁公鸡”，黑发绿眸的身影如被橡皮擦抹去般原地消失，但周围行人没有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情景，来来往往走过。除了——
街对面咖啡馆门口的高挑女性露出一个浅浅微笑。
在地下室的周明瑞哆嗦了一下，像是被什么隐秘的东西盯上。他挠了挠头，倒也没太在意，毕竟现今位格最高的都算友方——而他自己也能丝毫不落下风。
青年哼出轻快的小调，眼角眉梢都裹带喜悦。
2.
两天后，“愚者”书店正式开张。
剪彩仪式到场的有班森一家，梅丽莎牵着小侄女、班森挽着他妻子，笑得开怀；有塔罗会的友人，奥黛丽、佛尔思和休都带了礼物；有面容秀美的高挑女性与栗发蓝眸的风流男人并肩而立，在克莱恩看过来时女人笑了一下，男人耸了耸肩。
行人虽不怎么懂“促销”的意思，但通过半价也能看明白这是个让他们占便宜还限时的活动，渐渐聚了过来。
有人走向社科人文，有人去向言情青春，也有人转了一圈后出来挤眉弄眼问：“那一位的呢？”
说得像要进行什么py交易。
奥黛丽看着克莱恩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最后面无表情一指最右：“那边。”他言简意赅，“正义”小姐忍住笑，但明亮的双眸将某些情绪暴露无遗。
少女小小欢呼了一声，走向这家店不知为什么在最角落处的格尔曼斯帕罗专区。
罪魁祸首——大部分都是她专著——佛尔思缩了缩脖子，按着克莱恩开辟出一排格尔曼斯帕罗女性专栏的阿曼尼西斯笑而不语。
有谁会不喜欢看猫猫虫社死现场呢？
一天忙碌之后，夕阳欲颓。
和其他老板不同，克莱恩沐浴在暗红的落日余晖中早早就将书店关门落锁。他本便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开店关店也能随心所欲。
毕竟在不用考虑非凡特性后，他如今依靠自己就够班森家的整年开支。
但是，对于一个有着丰富脱贫攻坚阅历的“古人”来说，不缺钱不代表他不喜欢赚钱的愉悦。
黑发褐眸的青年回头，不出意外看到街两侧友人正向自己走来。
阿曼尼西斯一身衬衫长裤干净利落，黑发垂落似夜幕覆盖，单颗耳钉镶嵌着钻石，细碎如星辰低语。罗塞尔则是修身软绸衬衣搭配蕾丝花边，黑色直筒裤下蹬着双皮鞋，格外骚包又尽显风流。
克莱恩抽了抽嘴角，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一衣遮百丑的黑风衣觉得跟他们这些讲究的没办法快乐玩耍。但“奇迹师”有“奇迹师”的优势，他打了个响指，满足自己的愿望。
青年瞬间换上深棕色衬衫，外套马甲，小巧的领结镶嵌月光石卡在领口，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显出几分斯文。
黄涛走到他身边，贴脸说了句“奇迹小周”后就开始笑。周明瑞翻了个白眼，知道他联想到什么。
阿曼尼西斯好奇：“怎么回事，周？”
黄涛忍俊不禁：“是换装游戏的梗，阿曼尼。叫‘奇迹暖暖’。”
“我表妹的最爱。”
周明瑞面部表情补充道。
阿曼尼西斯一愣，旋即失笑。
他们三个并肩，要去的是蔷薇长街附近的破斧巷。
那里有一个人开了家小餐馆，用鲁恩的粮菜做出四川的味道——甚至更为鲜辣。周明瑞由此迅速成为这家店的忠实拥趸，并分享给黄涛和阿曼尼西斯。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老乡也是愚者“信徒”。
虽然他知道大概率是伪信，但当青年坐在长凳上兴高采烈吃着剁椒鱼头喝着甜冰茶时突然听见老板来了句“赞美愚者”，一口干辣椒咽下去差点没把他当场送走。
“……草。”
周明瑞愤愤不平向好友吐槽，结果就属黄涛笑得最肆无忌惮幸灾乐祸。
栗发男人一边笑一边倒他身上，像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但那双眸广阔而澄澈，一望无际的蔚蓝扫去阴霾充满明亮的欢快时会让人想跟他一起心无旁骛地笑。
周明瑞嫌弃地撇了撇嘴，却没有阻止黄涛头靠在肩上的行为。
“行啊小周，我垫你肩上都不需要特别弯腰了，这是又吃胖了多少斤来撑身高？”
青年震怒：“你有病吧！”
他像炸开毛的黑猫，把自己之前种种软化态度撕了个干净，毫不留情推开黄涛的头一脚踩上皮鞋。
属于旧日位格的威压无声降临，黑皇帝的目光瞬间呆滞，“盲目痴愚”让无辜被波及的阿曼尼西斯也愣怔片刻。黑发女人往旁边挪远了一点，曾经的黑夜女神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在和两个能毁灭世界的男子高中生同行——而且具有英国男子寄宿学校的某种倾向。
不过还算有趣。
她微微一笑，静静欣赏眼前这出属于诡秘之主和秩序阴影的幼稚园大戏。
“我靠周明瑞你不讲武德，上来用降智光环算什么英雄好汉？”
“人什么时候叫降智光环了？！还有谁跟你讲武德，动不动就扭曲规则的人有什么脸讲武德？”
“不是咱俩有意思吗？你行你装修都不用能力跟我还要用。？”
“有！意！思！”
“我不就揭露了你的身高之谜吗，有必要……诶、诶！轻点！别碰坏贝贝给我做的项链！阿曼尼！阿曼尼！”
“你还有脸说我，现在是谁……疼！”
“闭嘴。”
阿曼尼西斯秀美的身影如幽灵般插入到他们的对抗之中，隐秘与女神常在，黄昏提供指引。她屈指各弹了两人一下额头，看向小巷入口。
“到了。你们两个安分点。”
“知道了。”周明瑞揉了揉额头上一块红。
黄涛耸了耸肩：“好。”
饭馆门楣之上照例是牌号，这里没有什么老字号之类乱七八糟的分类。只是有人在木匾上俊逸潇洒地挥毫泼墨写下几个汉字，既不怕有人看不懂，也不怕自己被排查。
端的就是这种特立独行，甚至在店名下提了句话。
周明瑞坐在桌旁，拿起一根筷子将简体中文写给阿曼尼西斯看，感慨万分。
“他的店名是三个字，‘任逍遥’，蛮大气的吧？下面那个，呃，涛你来。”
栗发男人挠挠头，“行吧，”他棒读，“是干饭人，干饭魂，干饭人是人上人。”
轻快的笑声从阿曼尼西斯口中发出，卸下面纱破开心防的女人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情绪显露于外，不再用隐秘遮掩，不再有黑夜覆盖。她总觉得自己再和他们继续待下去，会完成什么奇怪的人性补完计划。
颇有意思的小老板从后厨伸出头看了看三个念出他招牌的食客，里面有那个经常来的黑发青年。
周明瑞挥了挥手，那人回以一笑。在这繁华庸碌的贝克兰德街巷里好像这一瞬间他们回到了过去的弄堂，随时有人声喧嚣，摊贩叫卖。
黄涛拿起筷子，对着周围手法生疏的鲁恩绅士淑女们不屑一笑。
阿曼尼西斯看了眼周明瑞，他耸肩，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感觉自己有被内涵到的黑暗女神含笑柔声道：“黄涛。”
“诶。”
“端正你的态度。”
栗发男人忙作乖巧状疯狂点头：“是是是。”他怂得近乎谄媚，“不是我说，之前的事能过去了吗？”
阿曼尼西斯笑而不语，周明瑞垂眼，拒绝接受某人求助的目光。
毕竟上次发生的“意外”，属实不仅惹闹了他们，也彻彻底底再次得罪了贝尔纳黛。
甚至让与大帝重归旧好的长女说出“再见了爸爸，我要扬帆起航”这样的话。
当然原句不是这样，这是经过了周明瑞的主观润色。
3.
这件事发生在一星期前，周明瑞刚刚盘下了一间店铺。
彼时黑夜女神的猫咖开得风生水起，罗斯尔建立的俱乐部初见起色。三人在和某远古太阳神达成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口头协议后，就一度盘算一起开店，闲暇时搞搞星空旅行。
可以说如果不是周明瑞满头冷汗把阿曼尼西斯劝住，黑夜女神差一点就和黄涛一拍即合，拓展业务到星际旅行的范围了。
黑发青年声嘶力竭提醒道：“卧槽你俩清醒一点啊，上星空又不是直达电梯！我们现在！旅法师！就只有一个独苗苗了！怎么说星空旅行也不现实啊，您别闹了好吗？”
“这不是有你吗，诡秘。”
“是啊，灰雾之上的伟大工具神。”
“……对不起，您要求的服务不在能力范围之内，请另请高明。”周明瑞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开个玩笑嘛。”
黄涛笑，搭上他的肩。大帝在蔷薇长街开的俱乐部通常是中产阶级和小贵族出入——融合现代审美和贝克兰德上流社会喜好的风格使许多人慕名而来，他则开放场地，供他们举办沙龙和舞会。
周明瑞想起那些男女来来往往衣冠楚楚，突然就拳头硬了。
不是仇富，真不是。
是作为沐浴在党光辉下社会主义工作者的自我修养。
阿曼尼西斯显然无法理解这种素质。
“得了吧。”青年拍开他的手，“贝尔纳黛不是说今晚要来吗，忙你的去。”
源堡第43次临时会议就此结束，虽然本质上是三个懒人不想迈出店门到某个地方汇合的妥协结果。
周明瑞原以为黄涛会在布置完俱乐部场地后留个灵体，自己与许久不见的女儿度过一段独属于父女的温情时光
他钻进被子舒服地叹口气，躺下，准备进入被自己祝福过的梦乡。
窗外月华如练，晚风轻柔。
然而时至午夜，似乎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的祈祷声在他耳边炸开，一瞬如同呓语。周明瑞猛地睁眼，褐色眸中充满痛苦，紧紧拥聚在一起的半透明蠕虫若隐若现。
“黄涛……我操你大爷……”
因为仔细听那呓语，可以辨认出是：“小周……快来……小周……快来……”
他坐起来想了想，反手接通阿曼尼西斯。
这座城里，多了两个无眠的人。
当他们赶到时，栗发男人衣衫凌乱站在巷口，听到动静回头可以看出眼神呆滞，表情麻木，隐隐还透露出由衷的委屈。
像是他以前作为因蒂斯执政者时游戏花丛精力消耗太大的模样，也像遭遇什么惊天动地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总之，让周明瑞第一眼以为他是又本性不改花心泛滥做蝴蝶去了。
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贝尔纳黛的气息会像这样快速淡化、远去。
“说吧。”黑发青年冷静道，“你又上的谁还让你女儿撞见了？”
阿曼尼西斯神色不悦，作为曾经被迫精神奕奕的黑暗途径真神她对任何打扰到自己睡觉的东西都想物理毁灭一下。但出于老乡之间稀薄的情谊还是按捺住了，气质凝重有如永暗之河，皱眉盯着黄涛。
然而，大帝巨冤。
他这次确实没做什么。
但就像狼来了一样，某古斯塔夫姓的男人的信任度早就跌破了零点。
他自己也知道这点，忙举手嚷嚷道：“等等我这次是真冤！我什么都没做啊。”
周明瑞说，“那就解释下你的衣衫凌乱和半露不露？”他挑眉。
黄涛说，“是打了一架。”
“你打架，会把半个肩膀露出来？还扯开这么大的领口？”
“……问那个女、呃，男，女人去！”
周明瑞:“？”
他瞬间来了兴致，很明显是想到了某张罗塞尔日记。周明瑞嘀嘀咕咕给没有看过的阿曼尼说了一下，黑夜女神上下打量，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身上的低气压拨云见日般散去。
“说来听听，我可以考虑不计较你把我叫醒的事。”
她声音轻柔，婉转动听。
罗赛尔泪流满面。
他生无可恋道：“简而言之，就是我好像上过阿蒙。”
黄涛看着他们俩满脸不可置信，赶忙补充：“的分身。”
“我靠你以为加个分身你就能削弱这件事的震撼力度吗？魔女也就算了为什么连阿蒙你！都！能！上！”
阿曼尼西斯抽了抽嘴角，“你可以。”她重复，“黄涛，你真可以。”
栗发男人心虚道：“这不是，以前嘛……人有点疯，你们懂。”
“我不想懂！还有你怎么意识到的？！”
黄涛顾左右而言他。
“这个，呃……”
阿曼尼西斯轻笑一声：“快说。”
“呃。就是我不是和贝贝一起出去了吗？路过小巷看到一个和凯瑟琳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凯瑟琳是我的，你们明白，之一。标准黑发黑眼西大陆人长相，所以我对她还有印象。当时就是一个激灵给贝贝说了声，追上去一看卧槽她戴上了单片眼镜，才知道大概可能是遭了阿蒙了，就打起来了。”
“结果贝贝也过来了——当时画面不怎么好看，让她误会了，远太家熊逼孩子还在那里火上浇油，于是就，贝尔纳黛生气了。”
“所以你们，帮我劝劝？”
周明瑞嗤笑：“你该。”
“自己怎么不去？”
黄涛默然，没有回答。
因为有些事他确实做过。
且翻旧账是最恐怖也最不可避免的。
“等等。”
阿曼尼西斯突然发问：“你现在和远古太阳神算什么关系？”
周明瑞眼前一亮。
黄涛生无可恋。
不过他们最后还是挽救了自己老乡在女儿面前的父亲形象。贝尔纳黛身为神秘界的大人物和古斯塔夫姓的长女免不了知道部分真相，也明白一个传信一个秘偶来向自己解释的两位代表着怎样的实力和位格。
栗发蓝眸的女士微微叹息一声，站在船长室里欠身道：
“我知道了。”
“不尽感激，黑夜阁下，愚者先生。”
秘偶面无表情，临走前拍了拍贝尔纳黛的肩。它轻声说：“不再有了，黑夜女神和愚者。”
现在的只是阿曼尼西斯和周明瑞。
即使他们位格不堕，威严未散。
贝尔纳黛垂眼：“但还是要感激您。”
“不论是现在，还是我父亲。”
祂意有所指。
周明瑞和阿曼尼西斯第一个浮现的念头都是：多好的女孩啊，怎么是黄涛生的。
这件事虽然就是告一段落，但干了亏心事的黄涛也因此备受友人揶揄。
4.
回到小饭馆，夜凉如水。
阿曼尼西斯夹起豆腐，白嫩柔软，红油鲜亮。放了肉末倒进鲜汁的麻婆豆腐在除应有的麻辣之外，多了刺激味蕾的鲜美，吃起来格外爽口。她幸福地眯起眼，女神也是在最近才发现自己嗜辣，倒不是无辣不欢，但喜欢这种大红大紫的刺激。
还是要感谢带自己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川菜。
“对了。”周明瑞突然开口，“阿曼尼，你的黑夜教会怎么样了？”
黑发女人头也不抬淡淡道：“你不比我清楚？”
黄涛瞬间呛住连连咳嗽…二五仔之主讪讪一笑，意识到自己无力反驳。
塔罗会成员，“星星”伦纳德·米切尔，现任黑夜教会驻贝克兰德大主教。
于是黑夜教会大部分枢机密要，周明瑞想知道随口一问就能得到详细明白的解答。
不过阿曼尼西斯继续说了下去，回答他的问题，“阿里安娜在领导他们进行宗教改革。”
“可行？”
黄涛挑眉。
“有把握。”
女神笃定，“末日已经结束，神秘正在远离，我们不再需要锚点的稳定——现在是恰好的时候。”
她说的不是“最好”，他们明白是为什么。
确实，确实不是最好，但是是“最及时”。
是最该开始的时刻。
人类经历过一个从无到有却戛然而止的历史，但他们仍铭记那时的繁华，那时的和平，那时的欢欣，并希冀自己可以重现——重现一个消灭了大部分苦难的理想世界。
即使人类的生活中依然有迷茫与痛苦在，都能体面地、有尊严地活着。
——为解放人类的事业，到不朽之中寻求庇护。
这就是他们未来将要或已经在做的事情。
现在是可以考虑新世纪，可以筹划真正的上层建筑的时候。
周明瑞感慨万分，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客串一把马克思和恩格斯两位领袖。虽然已经有人以他们的名义重新发表了《共产党宣言》和《资本论》，但他想，至少自己没有愧对高中三年政治大学四年马哲的熏陶。
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黑发青年搅动甜冰茶，碎冰碰壁当啷清响，他笑，“那就敬革命吧。”
“敬觉醒。”
“敬。”
三人举杯，或澄澈或醉红，一饮而尽。
第二天，时值盛夏，阳光明媚。
但阿曼尼西斯的猫咖暂时歇业一天。
公告牌上写着店主招待好友今日暂不营业，前来吸猫的人们无可奈何一边哀叹一边默默散去。
虽然时间不长，但他们都知道这家店的店主面容秀美却性格强硬，曾把恶意伤害猫咪的男人打得奄奄一息扔了出去，面上不显但怒火中烧。
她皱眉沉声道：“我不会允许有下一次。”
说完抱起阻止及时只掉了些毛的黑猫，那拥有碧绿眼眸的生灵软软地叫了一声，猫尾圈住她的手腕，蹭进女人怀里。
而此时的阿曼尼西斯正眼含笑意与『友人』交谈。
她要招待的正是阿里安娜。
黑夜修道院院长，十三大主教之首，“隐秘之仆”。
她最信任的信徒。
“你可以继续使用敬称，即使我现在已不是黑夜女神。”她说，“但阿里安娜，你始终要明白。”
“自己是自由的。”
“我明白。”乌发女性缓缓微笑，“所以我早便选择为您献上忠诚。”
阿曼尼西斯也笑起来，似叹息如感慨，带着怀念的弧度。
“我们继续，说改革这件事。”
她沉静的声音一瞬间让阿里安娜恍若身处深黯天国，被夜香草和深眠花包围的无边荒野。曾经的自己于女神座下聆听神翼，而进却和祂平起平坐。
展露秀美容颜的女性依旧宁静沉郁，如一幅典雅的画，独立在死亡的幽冥中。
阿里安娜微微低头，垂眼道：“是。”
太阳西斜，树影挪移，将近傍晚。
那纤细身影久久陷入沉默，阿里安娜站了起来，乌发随意披散，五官普通黑眸平常。
“那么…我先告退。”
“好。”
“有需要，就再来找我。”
“隐秘之仆”点头消失在原地，阿曼尼西斯起身推开门又落锁，走向一街之隔的“愚者”书店。
她的友人们如常等待。
“呦，阿曼尼，快坐快坐，我们正探讨各神之间的人性锚点和情感联系……”
“老黄并怀疑列奥德罗暗恋你。”
“卧槽小周你！！你怎么不说我还觉得堕落母神喜…”
“被污染的不配说我！”
周明瑞没好气打断他。
阿曼尼西斯弯起唇角，诡秘之境早将此处覆盖，隐秘有如一层薄纱又无声笼罩。她拉开椅子坐下，小小的圆桌恰好容纳下三人。
“是吗，我还以为蒸汽一直对自己的孩子图谋不轨。”
黑夜女神轻松反击，毕竟众所周知，某位罗塞尔大帝是众望所归的“蒸汽之子”。
黄涛失语，转头看到躲过一劫的好兄弟，果断拉他下水：“小周不是也跟不少女海盗有绯闻吗？疾病中将，冰山中将，星之女王，神……”
“周明瑞你对贝贝干了什么！”
才反应过来的蠢爸爸怒吼。
黑发青年咬牙切齿，“滚！一！边！去！”
阿曼尼西斯在一旁笑而不语，轻柔的风裹挟蒸腾的热气吹进室内。在这个夏天和以后的夏天，他们都不用再提心吊胆，再算无遗策，也不必戚戚心有忌，累累一身伤。
和平安宁的舒适如波动的水般包裹住黑发女人，让她情不自禁展露笑颜。
“阿里安娜女士已经走了吗？”
在打嘴仗中大获全胜的周明瑞心满意足瘫坐回软椅上，随口问道。他始终用“女士”来称呼阿里安娜，也记得“隐秘之仆”最初一视同仁的平等与默默无言的帮助。
“她走了，我这边的事算是解决了。”
女人幽深的眸中恍有星辰璀璨，似见到星空，又或是黑夜。她微微叹息一声，目光透过窗户投向凛冬郡，看向宁静教堂的方向。
那里曾经凝结着自己的全部心血与所有谋划，在那里她被奉为神明，去尊敬、去崇拜、去……信仰。而现在阿曼尼西斯终于能抛却重担，可仍心系世界。
阿里安娜，她的神国最忠诚的天使，最纯洁的小女孩，会接过一切。
“那就好。”
栗发男人挠挠头笑了起来，“我和因蒂斯还有蒸汽早八辈子没什么关联，除了博诺瓦这小子。小周还差个塔罗会，他的信徒们好糊弄。”
“等哪一天我叫上‘正义’小姐和‘小太阳’把你暴打一顿你就没话说了。”
戴着金边眼镜拿起丧钟的格尔曼斯帕罗和善微笑。
虽然羊毛确实很好薅，但自家塔罗会总不能让别人挖苦。
“但你们家‘太阳’也不小吧。”
黄涛办事吐槽道，顺手抹去周明瑞招来的历史投影。他想起那个起码身高两米五的金发青年，耸了耸肩。
“若说性格倒也大差不差。”
阿曼尼西斯插话，倒是对那个从神弃之地走出的逐光者印象不错。
周明瑞赞同点头，最开始他这么叫便是因为戴里克纯良无害的性格，和长于世故的阿尔杰与长袖善舞的奥黛丽相比尤其鲜明——最适合薅羊毛套情报。
他问，“对了老黄，博诺瓦你怎么办？”
黄涛摊手，“没办法。”
周明瑞：“……”
黄涛说，“不是，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打你了啊！要是有更好的方式也不会让他被蒸汽洗脑。”
阿曼尼西斯说，“我倒是有个大胆的想法。”
“试试补全人性？”
黄涛问，“怎么补？”
黑发女人笑了笑，“干点是人的事？”
周明瑞没听懂，但他大受震撼，于是兴致勃勃添乱道：“那就不如命名为‘人性补完计划’吧？”
“你看过？”
“不是小周也就算了，阿曼尼你也看过？！”
现场一时兵荒马乱。
5.
然而新鲜出炉的博诺瓦版“人性补完计划”，直到几天后才正式开始实施。
因为计划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从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圣堂里拖走一位序列二的狂信徒天使。
还不引发神战。
还不会因为罗塞尔被追杀。
最后还是栗发男人一锤定音：“我说咱们三个旧日怕什么？何况我还是他爹，just do it！”
于是就上了。
黄涛站在蒸汽教会总部外扯着嗓子喊道：“蒸汽——你个没脸没皮冷酷无情的！抢了我儿子就不还回来了，你要不要脸皮！你有没有良心！好一个狼心狗肺的鸠占鹊巢——！”一时间圣者也好，天使也罢，甚至神明都下意识注视过去，大受震撼。
重新行走于地上的蒸汽与机械之神失语，阿曼尼西斯也不例外，女神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劲爆的发言。然而周明瑞却满脸习以为常麻木不仁，拽了下黑发女人示意她正事要紧：“快走。涛这次真豁出去了。”
毕竟这句话一听就取材于中国现当代重要文化贡献之大型家庭伦理剧。
永恒之暗与诡秘之主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恰恰位于闭目虔诚祈祷、不因外物动摇的天使身旁。那人栗发柔顺，蓝眸浩瀚，脸型轮廓与贝尔纳黛相近，睁眼时似有齿轮转动。
看上去神色平静，不带感情，虔诚如一。
祂就是博诺瓦·古斯塔夫。
黄涛的……次子，已经不算真正活着的天使。
博诺瓦垂眼，微微低头，以示对神明的尊敬：“黑夜女神。还有……愚者。”
“我们来带走你。”
周明瑞直接了当道。
“这是阻止末日后，向我主讨要的报酬？”
“不。”阿曼尼西斯摇头轻笑，“身为父亲，身为长辈，他和我们都是想做出弥补。”
愚者随后打了个响指二话不说上盲目痴愚，博诺瓦瞬间变得神色呆滞行动迟缓。他看了眼阿曼尼西斯，两人默契交换位置，黑夜女神搭住黄涛二儿子的肩进入灵界，周明瑞打开“门”跳跃到罗塞尔身边。
“走了老黄。”
层层架构的愚者神国片刻后崩溃、消解，他们再次离去。
等到蒸汽教会反应过来，这场没多少预谋也不声势浩大的强盗行动已经结束。他们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家天使被人劫持离去，不见踪迹。
高空传来一声叹息，所有愤怒的沸腾和喧嚣都沉默下来，平静下来。
主教们低头，信徒们垂首。
他们聆听神谕。
“暂且忍让，我们现在最需要韬光养晦。”
蒸汽与机械之神平静道，何况与那三位为敌并不明智。
这就是祂对这件事最后的处理结果。
也是神明对那个不曾信仰过、不从屈服过、不曾如他人般卑躬屈膝的人的，最后敬意。
即使蒸汽与机械之神曾默许教会主持对罗塞尔的刺杀。
贝克兰德，蔷薇长街。
“愚者”书店里，四人相对无言。
年轻俊美的青年坐在圆桌一边，黄涛坐到他对面，阿曼尼西斯和周明瑞则一左一右抱臂而立，气势十足。
活脱脱像个审讯现场。
久久无言的尴尬弥漫在房间内，周明瑞难耐地动了一下被阿曼尼西斯按住，觉得自己像在做一个你不动我不动比着谁更能坚持的木头人游戏——天知道对恢复人性有没有用。他瞪黄涛，栗发男人觉得自己如芒在背，却仍撑着气势面上冷淡。
这场没有意义的僵持以黄涛的胜利告终，博诺瓦先开口道，“父亲。”祂这样叫，语气却平静淡漠，毫无波动，“您有什么事吗？”
周明瑞一怔，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原来黄涛说的洗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那个该死的蒸汽机械之神或许泯灭也或许影响了博诺瓦的人性，让这个自出生就得天独厚的孩子更接近神的高度，只是作为人活过短暂的时光。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该喜该悲。但无论怎么说，对于黄涛，对一个父亲而言，都既失望愧疚，又暗暗关心。
黄涛神色奇异，自因蒂斯后再一次端详自己的次子。看他与自己相似的面部轮廓，看他与他母亲如出一辙的高挺鼻梁，还有蔚蓝的眸，栗色的发。
那是他的血肉，他的至亲，却也不再是他的孩子。
曾经的一国之主抽动了一下手指，答非所问：“蒸汽不会来找你了。”
“博诺瓦，你妈妈后来怎么样？”
“古斯塔夫失势，但我主和永恒烈阳教会都对母亲保持尊重，人民的暴乱不曾威胁过她的安全。”
“善终了啊。那就好。”
他们都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然而在周明瑞眼里，只觉得黄涛像一个间隔时间太久，不知道怎么管教怎么面对叛逆儿子的老父亲。
阿曼尼西斯淡淡道：“我去吃饭，你们父子聊。”
周明瑞赶忙说，“那带上我，阿曼尼。”
他们离开，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这点容貌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父与子注视着对方，一个隐隐哀伤，一个古井无波。
“博诺瓦。”他声音低沉，“你觉得自己还爱着什么？”
“我爱我的神明。”
“除神之外？”
“别无所有。”
但那是错的，博诺瓦，我的儿子。黄涛摇头，这个一直不怎么正经的黑皇帝破天荒露出那么悲哀的表情，哪怕在面对末日的苦难时也不曾失态至此。
他过去看着小小的少年，很快长大，混迹于教会忘记俗世的快乐，却无能为力，又不可挣扎。
那是神明的意志。
那是强者的命令。
那是……他当时无法抵抗的污染。
“这是错误的。”
黄涛重复，“你是自由的，神性不应成为你的桎梏。”
“但你不能强加自由于我。”
“自由不能被强加。”男人低语，“它只会被归还。”
可以明确的说，就算是远古太阳神在阿曼尼西斯三人中想跑也要费点功夫。
何况博诺瓦还是个弱小可怜的序列二。
由黄涛主持设计的“人性补完计划”实施起来极其简单，换而言之，就是他们三个都不认为会起作用，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什么像普通人一样作息啊，什么按时吃饭早起早睡啊。再损一点的就是周明瑞说，要不给他相亲吧，找个魔女魅惑他。
爱能解决一切。他振振有词。
黄涛翻了个白眼，去你的吧。
周明瑞调侃，“那你总不能给他找个后妈让他再感受母爱吧，贝尔纳黛得先跟你急。”
他怒，“滚滚滚滚！”
一直沉默旁观的阿曼尼西斯不紧不慢开口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试试让他养只宠物？”
黄涛眼前一亮。
任人摆布只要求自己能按时向蒸汽与机械之神祈祷的博诺瓦不知怎么打了一个寒颤。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二天，博诺瓦和黑发女人走进她的咖啡馆。
或胖或瘦，或优雅或憨厚的猫咪们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嬉戏，有的从猫爬架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踩上木桌，也有的舔着爪子茶绿色的眸清澈无辜。
然而这些或粘人或高傲的小小生灵们都不愿意接近栗发青年，喉咙里发出带有威胁的低吼。它们像是知道眼前这个人如机器般冰冷且不通人情，仿佛有着对危险的天然警惕。小心翼翼绕着圈，呲牙咧嘴，有的甚至咬住阿曼尼西斯的裤腿想要也拉她离开。
黑夜女神无奈微笑，一个个抱起来顺毛安抚。
博诺瓦走进最里面在角落坐下，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却突然掉进他怀中。
那是只黑猫。
它有着顺滑柔软的皮毛，幽绿色的眸，抬起头望向看着自己的蓝色眼睛，
无辜地叫道：“喵。”
然后抖了博诺瓦一身猫毛。
远远围观的周明瑞称赞道：“这猫够勇的，与众不同。”
黄涛故作神秘，“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周明瑞以为他在说黑猫的品种正想细细辨认，却听见身旁人大笑继续道：“那是你的灵之虫！”
诡秘之主：“……”
“卧槽？！”
不知什么时候被黑夜女神拐带的猫猫虫此时正将尾巴尖上最后一点猫毛都不遗余力蹭到青年长袍上，它舔了舔爪子，不知为什么周明瑞从那一团黑中看出了心满意足。
黑猫软软地趴在博诺瓦膝头，等了好久却不见新铲屎官有动作，又疑惑地喵了一声。
阿曼尼西斯柔声道：“你要这样。”
她站在博诺瓦身后挠着黑猫的下巴，从腰部伸出出的手臂就顺着力道自然地将猫翻过身来，从上到下来来回回抚摸梳理。那表层覆盖着的深黑短毛都顺从地紧贴皮肤，不曾给沉浸在被撸的快感中的黑猫带来半分不适。
身为“知识导师”的栗发青年当然知道怎么通过顺毛给猫带来最大愉悦，但他不明白曾经的黑夜女神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如此兴致勃勃——甚至不惜展露神话形态。
他学着阿曼尼西斯那样将手贴了上去。机械的冰冷让黑猫瞬间睁开眼，不满地叫了几声，随之而来的娴熟手法又让它重新沉浸到快感当中无法管顾其他。
细长的猫尾圈上博诺瓦的手腕，一直以来没有情绪波动的青年一愣，像接触到什么奇妙的、壮丽的、堪称神迹的东西。这与机械不同，那是由齿轮咬合、层层架构组成的精密。说来复杂到底不过人为设计的程序，没有情绪也没有情感。
但生命是有灵魂的。
就像这积累在漆黑皮毛下的血液的温热，这手底传来的脉搏的跳动，都能直达博诺瓦的心灵一样。他如同被什么极度美妙的情绪包裹，眼中微微泛出一丝笑意。
“喵！”
黑猫吃痛，刚刚博诺瓦不小心加大力度弄痛了它，但尖利的猫爪在青年皮肤上连道白痕都没有留下。阿曼尼西斯下意识要伸手却看见青年已把它抱了起来，几下就让黑猫恢复平静，懒懒瘫在他手上。
“黑夜、阁下。”
青年声音平静，但女人能听出他的心灵坚壁裂开了一道缝。不长，不大，却足够动摇一切。
“这便是活着的意义？”
阿曼尼西斯含笑道：“那仍要你自己去找寻。”
一直旁观的周明瑞瞠目结舌：“等等这就要成一段佳话了？！”
黄涛得意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主意是他提出来的。男人贴到友人耳边大声道：“你知道吗小周？”
“没有人！能！抵御！猫猫虫的魅力！”
阿曼尼西斯从咖啡馆走出来，站到他们身边，隔着玻璃远远地看那个渐渐被猫咪包围的青年。
她皱着眉，像是为计划有起色而开心，又像是犹豫着什么。
“周。”阿曼尼西斯最终说道，“要不你再分一只灵之虫给他？”
黑夜女神十二万分地不愿送出自己的爱宠。
周明瑞十动然拒。
却看见女人摩挲着下巴居然没有强求他，而是若有所思道：“要不……试试时之虫？”
愚者想了想阿蒙那熊孩子的德行。
又想了想时之虫有多膈应人。
他忙满头冷汗阻止阿曼尼西斯付诸行动。
“停停停等等等等！我分我分！”
说着一条趋于透明不到一指长的灵之虫从周明瑞手心分裂出来，变成只颇有艺术家或说魔术师气质的长毛猫。
“去吧。”
黑发青年低语，看着它跑进咖啡馆。
他们都由衷地，为了博诺瓦这并非不可撼动的心产生的些许软化而高兴。
黄涛说，“等再过一段时间，到差不多了，我就把他送到黎明号上。”
“他们姐弟也是时候该好好相处一下了。而且交给贝贝，我放心。”
“确实。你女儿比你靠谱。”
黄涛：“……”
靠！
阿曼尼西斯忍俊不禁：“慢慢来，我们现在最不缺时间。”
“连这个夏天都没有过去。”
6.
“你不缺时间的结果，就是让博诺瓦做你咖啡店的活招牌？”
“他又没拒绝。”
站在吧台后的阿曼尼西斯理所当然道。
栗发青年依旧坐在最初的那个角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趴在他膝头的棕色长毛猫——当黄涛告诉他这只猫从此属于他后，博诺瓦的眼睛亮了起来，也不知道那由齿轮组成的东西是如何达到这个效果。
但这喜悦是不做假的。
周明瑞私下问起过博诺瓦如今的想法，那蒸汽与机械之神座下的天使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最初没有什么不同。
却又有确切的改变。
比如那蓝眸里多出的柔软光芒。
比如围在他脚边被他抱起来的长毛猫。
“我依然爱我的神明，这一点没有改变。”博诺瓦说，“但……或许。或许我明白了。”
曾有一日他的神明站在茫茫白光中看不清脸，栗发青年低头垂眼，眷恋地依附在那无上的威严之下。
他听见祂说，博诺瓦，你这样很好。你和你的父亲截然不同。
祂说，也许没有一个人会和他一样。
罗塞尔啊。
他的神明就是这样满是复杂地唤他的父亲。
博诺瓦微微地，极快地笑了一下。
思及此周明瑞摇了摇头。实话说，黄涛其实一直没和自己儿子再有过特别深入的交流，大部分都是阿曼尼西斯和他聊天。黑夜女神自有一种让人平静下来的气质，青年也便愿意和她心平气和的交谈。
问黄涛也只会打个哈哈过去，说什么我们都是成熟的大人了，不再需要这样。
“如果他母亲还在，我才有理由。”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有些哀伤。
“‘世界’先生？”
清亮的女声响起，回头看是金发碧眼的美丽女士。
奥黛丽虚提起裙摆：“日安，好久不见。”
“日安。”克莱恩手抚胸微微欠身，“‘正义’小姐。”
“你来买东西吗？”
“不，我在等你。”
奥黛丽失笑，向前两步和克莱恩并肩同行。
他们顺着国王大道向前走，金发女士不紧不慢地算着步数，就像在聆听潮汐的涨落，抑或是潜意识大海里的窃窃私语。祂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温和的笑，但那与亚当的平和不同，要更生动、更鲜活、更具有“人”的气息。
不出意外，克莱恩在百步之内开了口，仍是寒暄：“回家的感觉怎么样？”
“非常好。”奥黛丽笑，“这个时候之后，我依然热爱我的家人与朋友。”
“那就很好。”
黑发青年在大理石喷泉前停下脚步，几只白鸽展翼，喷出的水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变出面包碎屑撒在地上，眼神温柔地看着鸽子们啄食。
奥黛丽弯起唇角。
“奥黛丽。”
“是？”
“我有一个委，不，是请求。个人的。”
金发碧眼的贵族小姐隐隐猜到了什么，微蹙起眉。
“如果有一天梅丽莎去找你，请告诉她我是去解决一些麻烦，很快就会回来。并且，请那时再编织一个我的虚拟人格吧。”
“你是要、和愚者先生一样吗？”
“不。”周明瑞唇角衔着释然，“莫雷蒂终究不是我的终点，就像古斯塔夫不是他的一样。”
“我只是找到了我的方向，有必须离去的理由。”
“好…我知道了。”
奥黛丽深深点头。“请务必，开心。”
世界苏醒，把它从毁灭的危机下拯救出来的人们却行将离去。
离开后，周明瑞舒了一口气。
他实在讨厌道别现在却不得不做，塔罗会的大家是朋友，朋友之间需要联系。
但这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决定，他极有可能一去不返，所以必须一一了断。
周明瑞不是愚者，不能居高临下。
戴里克有阿尔杰，何况现在的“小太阳”早就脱去稚嫩。埃姆林有神父，佛尔思和休自相互支持，嘉德丽雅回到了贝尔纳黛身旁。
伦纳德……他在廷根时的朋友。也有帕列斯·琐罗亚斯德在。
还有莎伦小姐，马里奇，威尔……
一一想来他们都在末日后无有后顾之忧。
这样便很好。
诡秘之主笑了一下，去拜访下一个人。
“我说你还真一天跑完了？”
黄涛震惊。
瘫在床上不想动的周明瑞顾左右而言他。
阿曼尼西斯发出一声毫不留情地嗤笑，伸手去揪青年微卷的黑发：“周，有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你的那个妹妹和哥哥呢？”
“傍晚去吃了顿饭。梅丽莎给我说……”
「晚餐桌上永远有你的一席。」
黄涛感同身受，唏嘘道，“太屑了，我们两个。”
“唉。”
阿曼尼西斯抬头，玻璃窗外有漆黑夜幕。其上星光点点，如钻石镶嵌，银月温柔，似白玉圆雕。
就算是在『故乡』，其实也很难见过这样的宁静，这样的雅淡。
黑发女人伸手引动夜幕，让一束星光打在天花板上，仿佛一道璀璨银河缓缓流动。一个又一个的漩涡在河水间毁灭又新生，这正是趋近于星界的景色。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他们不知道在这个晚上是否有人和他们一样久久未眠，混乱纠结。但他们知道，有人和他们一样，怀抱着同样的痛苦、对等的感情，活着、经历着、爱着。
命运尚未结束。
而旅途将有终点。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那就做下去吧。”
没有什么能要真正坚定的人被阻挡。
6.
“亲爱的阿兹克先生，
好久不见。
这是末日后我给您写的第一封信。
很抱歉之前的缺席与空白，在那次大战后，我为了善后和我的书店消耗了太多精力，以至于忘了给您写一份报喜的信。
末日已经结束，外神已被击退。我们再不用胆战心惊，也无需小心翼翼，人类赢得了自己的自由。
这是很好的一件事。
我也很高兴得知您现在正于西大陆游历。威尔说不久之后他将与您同行，相信有命运之蛇的加持，在那片大陆上一定会有不少美丽的奇遇。
…………
…………
除此之外，我刚刚提到了书店吧。
是的，就在贝克兰德蔷薇长街。但令人遗憾又值得安心的是，它在不久后会转手给我在塔罗会也在贝克兰德的作家朋友经营，相信了解市场风向的她会做得更好。
而我现在正和我的两位朋友——您知道我在说谁，准备干一件事，实施一个计划。我不知道是否会成功，是否一去不返，是否还能有这个未来，但我们都有一试的决心和勇气。
为此，还要跨越千万。
如果之后我不能再和您通信，请原谅，我只是回到了我的故乡。
愿幸福与奇迹与您常在。
您永远的学生
克莱恩”
7.
不知道的一天。
“小周，黄涛。”
阿曼尼西斯轻笑，坐进椅子里搭上扶手：“你们想得怎么样了？”
黄涛耸耸肩。“还能有什么意外的结果？”他蓝眸深邃，“就算……但已经下了决定。”
周明瑞简洁道：“我也一样。”
他们有牵挂，却也有更希冀的东西。
神明放下了责任，放下了谋权，如今只是想归老故乡，即使前方有叠叠山峦，重重险壁。
但一往无悔。
仲夏的夜晚蔷薇长街上寂静一片，远在远方的风吹进故乡，吹散喁喁私语。
无人听见。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