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空如意

我磨灭了令人捧腹的悲剧,溺死了的渴求。

我不是我。

【双花】仲夏

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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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佳乐抱箱花出来时外面的人正出神地望着店外作装饰用的花环,和陶瓷风铃扎在一起,风吹过时,会发出好听的碰撞声。他虽然对手艺很自信,但还不至于认为随便扎好的东西能美到让人失神。应该说,这家伙是个怪人吧。

  怪人先生接过花掏出手机熟练地把钱打了过去,两个人虽然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但在支付宝上已然成了熟客。张佳乐若有所思看了看这人头像里的百花缭乱,抬头则是穿着冷酷皮马甲离开的板寸,心说真是人不可貌相——酷哥把买花当日常。

  “也许是女朋友多也说不定?”

  温暖花房里,张佳乐忍不住冲路过蹭花蹭咖啡喝的叶修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谁都跟一样?”

  “可不兴这么说啊张乐乐,”叶修耸肩,“不过电影学院倒是离这边很近。”

  他走了,张佳乐仰面把自己摔在躺椅上,最近邹远把活担了个七七八八,让他有些无所事事。北京的冬在来这里第一年就感受过了,下雪也欢呼过了,云南小王子在暖气面前永不认输。

  他想起自己来这里开花店的第一年,四九城寸土寸金,倾尽储蓄才租下一小块店面。张佳乐蹲在地上研究怎么把新进的花完美收纳入暖房,玫瑰和百合热热闹闹围在身旁,小洋菊在风里冻得有些无精打采。那时候还没有风铃,连铁卷帘门都没推上去,有人屈指敲了敲,张佳乐回头。

  “卖花吗?”

  “……”他一时无语,“店都没打好呢,不怕我坑你。”

  那人似笑非笑,“送上门的生意儿都不要?”

  “要、要。要什么?”

  张佳乐拍拍身上的土,指身后,“都在这儿了。”

  青年根本没有犹豫,进来后直接说了一串,都是红色系的,让他一捧捧打包起来。张佳乐一边做一边想着新店新气象开年第一单,准备免费表演下自己作为花艺师的专业素质。

  结果这人毫不领情,他刚把花抱上柜台清点完,就直接说:“插花不用了。”

  张佳乐停下伸向剪刀的手。

  “那就不收你加工费了。”

  他眯了下眼,却报出个虚高一点的价格。……作为对不接受自己花艺的报复。

  花装了几箱,青年就来回搬了几次,他是那种不近人情的长相,但无论拿起还是放下的动作都很轻柔,不知是尊重花还是一贯如此。最后一次时张佳乐往他手里额外塞了一把缎带和蝴蝶结,那人愣了下,说了声谢谢。

  就这样,张佳乐记住了这个当时还有点青涩的顾客,和他走后,室内再没有一丝温暖的寒冷——因为没交暖气费,而空调被架进了暖房。

  他恶狠狠打了个喷嚏。

  

  

  就是这样,张佳乐习惯了这位有些古怪的顾客的频繁登门,每一次都毫不吝啬地买上大批。偶尔会讲究花语和数量,但大部分时候在意的是花色花种。

  电影学院就在附近,他见的长头发艺术家和撑着肩的表演系学生都不少,但很少有人像这个买花的人一样常常来。张佳乐不太瞧得起他如出一辙的衣服款式和黑色衣品,但却很喜欢他的眼睛,黑黝黝的,亮着光,还像个注视世界的孩子一样。

  虽然更多时候这人喜欢站在店外等待,在手机上划来划去像在翻看照片。但偶尔地,张佳乐也会主动搭话,青年看上去冷硬难以接近,却不吝啬露出笑容。尤其是聊到世界各地的风景时,他的态度总会更软化一些,像锋利的棱角被包上层棉花。张佳乐好歹是个热爱美的文艺青年——不然也不会放下好好的专业来做花艺师,显然对这方面颇有研究。

  他曾边聊亚伯拉罕湖的冰泡奇景边做顾客预订的求婚礼物,用烂了的玫瑰和香水百合在张佳乐手下却蜕变成别致的浪漫与温柔。这人忽然止住话低头看了一会,于是张佳乐就莫名其妙得到了他的认可。

  “给我也做一捧吧。”

  张佳乐在心里哼哼两声,不想暴露自己的沾沾自喜——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认可比之前好多顾客的赞不绝口更让他止不住的高兴。

  冬天的单子过了春节就会少很多,张佳乐往店门上贴“福”字时注意到街角路过的熟客。他正打着电话,比起第一次见时褪去了那种初出茅庐的青涩,推了个板寸的发型更显得强势和成熟——但唯有注视着花的眼神没有变。

  还是张佳乐喜欢的那种感觉,很真诚很透彻地望着世界。

  

  

  毕业季的盛夏接踵而至,买花的人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午休时张佳乐和邹远瘫在店里的沙发上不想动弹一步,只有过来帮忙的前体育生唐昊还能精神满满,不过也叼着根冰棍满脸烦躁站在收银台后。

  风铃响起,一股腾腾热浪侵袭室内清凉,有人闪身进来。

  “……噢。”他似乎有点惊讶,张佳乐干咳一声,“小远,你和昊昊去后面休息吧。”

  唐昊对这个称呼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邹远忍着笑把他拽走了。

  来的还是那个人,只是最近刷存在感的次数少了些——也许是忙着毕设也说不定?张佳乐隐约能猜出他是个美术或摄影系的大学生,也算个艺术家吧。

  “来了?”

  “这回什么也不要。”

  这人大步流星走到张佳乐面前,看着他,用那双黑黝黝的眼睛。

  “我要走了。”男人认真道,“会离开这个城市。”

  张佳乐哦了一声,不太明白为什么找自己说。他们只是连名字也没有交换的熟人,最多会送上一句“恭喜毕业”,也不会觉得离开有什么遗憾。他对待人一向像对待花一样,花有重开日,人有再相逢,都是顺其自然。

  然而下一秒——

  “你要跟我走吗?”

  “……啊?”

  他发出一个迷惑中夹杂着震惊的音节。

  张佳乐失去了思考能力:“你……不是我说啊同志,你这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拐卖的行为很危险啊……”

  这人气定神闲道:“这不重要。”

  “我都不知道你名字啊!”

  “哦。”他似乎反应过来,指着自己说,“我叫孙哲平,旅行摄影师。”

  张佳乐觉得自己脸都在抽搐,心里滚动过一群乱码,而这个叫孙哲平的家伙还在认真地看着他,等待自己的回答。他忍不住抬手把孙哲平的脑袋推远一点,有气无力道:“不,等等……你让我缓缓。”

  他努力地拣选着措辞,防止自己的表达出现差异。有些心情并不是那么容易描述的,但这样的邀请本该一口回绝——如果他想要一个正常的人生,平静的生活。

  那么张佳乐现在已经拥有一切。

  孙哲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很平静,平静中又带着莫名的笃定,“我在附近等你。”

  他走了,推开店门离开。

  夏日的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耀进来,点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和店里绚烂开着的花们。张佳乐看着,好像触碰到了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有。

  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他战栗,不知道颤抖来自哪种情绪,似乎已然丢盔卸甲。这可能是谎言,可能是陷阱,或许他该好好考虑,或许他应权衡利弊。但怀疑的声音越来越轻,每一盎司直觉都在诉说相信。

  他想起孙哲平站在面前,掌心向上,手指舒展,眼睛闪闪发亮,那里装着什么东西啊……期待,信任,喜悦,喜悦,喜悦——他比他更早意识到他们同等拥有的疯狂。

  张佳乐咬了下舌尖,刺疼让他清醒,也让他毫不犹豫转身。自己的东西不多,从床底拉出行李箱时竟然松了口气。他边收拾边叫来邹远,慌慌张张交代起花店的后事,“今年的帐在老地方,进货渠道你也跑过。我想想,我想想……没什么了,你够撑得起这里。”

  邹远诧异:“师父,你……?”

  张佳乐正和上行李箱,露出个有点抱歉、但又下定决心的笑。

  “我要走了——可能回来,也可能不会回来。”

  他拍拍他的肩,没有再解释更多,只是抱起自己在这里最后的作品。它很特别,和以往做过的新娘手中的花捧或节日送上的礼物都不一样。它也没有由固定色系组成,波斯菊、小苍兰、卡萨布兰卡、风铃草……当然包括玫瑰,像红宝石一样镶嵌其中,像王冠上的珍珠一样璀璨不可傲物。

  是他想着孙哲平做的,本来要拿回自己房间。

  张佳乐拉上行李箱,推开门。

  他看着手里的花,想着“同流合污”、“疯狂”、“私奔”。他背弃了过去的安稳,向未知大步迈去,助长可能毁灭自己的野望,而他不在乎,他妈的半点都不在乎。他想着自己过去丢下的学位,花店,夏天的梦,或者孙哲平黑色的眼睛。他……

  他感到快乐。

  

  孙哲平就站在附近的十字路口,吉普车停得稳稳当当,似乎随时都可以出发。他刚刚能看清人的轮廓就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可真是刺眼。

  孙哲平拿过花:“最后是这个?”

  张佳乐和他并肩:“要百花才好。”

  他们坐上车,门被关上,马达发动,轰隆隆就要奔向未来。

  明亮的日光像晕上一层奇妙的光圈,如同场仲夏夜之梦——就此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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